耿洁的眼睛
那双眼睛,静静地,内含一丝羞愧,一丝幽思,在我的脑海里,静静地注视着,一直注视着我的形象、我的灵魂!
那是耿洁的眼睛,我的一位学生的眼睛。
想起来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。分校送走了赴外参加社会实践的学生。因故不能参加社会实践的学生要集中到总校学习、生活。那天午后,大巴车停在分校大门口,老师和剩余的十多名学生接到通知:带行李、被褥上车,回总校报到。
我们师生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将提前打包好的行装搬上车。因为我当天值班,所以放好自己的东西后,又折回来,准备去女生的宿舍,看是否有遗漏的学生或行李,做最后的检查工作。
当我走到前院的时候,我看见王老师拖着沉重的行李往出走,问她是否需要帮忙,她说办公室还有一包书籍,可否帮着拎一下。我当即给她说,你上车吧,我来拎。我嘴里给她承诺着,但是腿脚却按着原定的思路往后院走去。因为我在脑海里做好了规划:先去中院女生的宿舍检查,然后再折回前院,去王老师办公室,拎包、上车。
可是生活,往往不按人的计划和意愿行事。女生的宿舍楼坐落在中院的西侧,上下两层。我先上二楼,巡视检查,确信没有学生了。又来到一楼,从东侧开始一一推门确认。当我正欲推开中间那个宿舍的门时,门恰巧被打开了。我看见耿洁神情尴尬地盯着我。她拖着一个大包裹,怀里抱个大盒子,包裹鼓鼓囊囊,装的一定是被褥,而盒子里满满当当的学习、生活用品。她的脚跟前,还放着个拉杆箱,拉杆箱上有一些零散的、没来得及规整的物什。显然,面对这么多东西,她不知怎么搬运,正站那着急呢。门打开的瞬间,一霎那的惊异扑向我。
“为什么这么慢?”我随口责问。“有点事,收拾晚了!”她嗫嚅着。我随手拉她的拉杆箱出门,箱子上的物什滚下地。她怀里的东西使她不能随意动。我只好帮她捡拾,重新打理、规整。然后我去检查剩余的宿舍。我确信她是最后一位学生了,和她一起拖着她的行李,急急往出赶。显然我们已经晚了,有学生跑过来帮忙。我惦记着王老师的一包书籍,站在车门口询问。王老师说,已经拎过来了。
我大概落坐在大巴车的中部靠前,和王老师隔了大约三排。此时,我迫不及待地给王老师喊话:刚才我去检查宿舍,本来想很快会回来,帮你拎包。可是耿洁……我开始描述刚才的经历,绘声绘色。潜意识里,我必须真诚地袒露事实,以证明我不是一个不守承诺的人,这样才能化解王老师可能已经产生的误解。可是,我的描绘戛然而止,因为我看到了一双安静的、幽微的,此时含有复杂情绪的眼睛。那是耿洁的眼睛!
耿洁就坐在车的后面,距离王老师不是很远的位置。她同时坐在二十多位同学、老师组成的公共空间里!
而我——她的老师,极力向我的同事——王老师,解释没有拎包的原因。构成原因的事实中,学生耿洁则是主人公。我们共处这样一个公共空间,耿洁此时会有怎样的感受呢?她安静的眼睛捕捉到什么?她扑闪扑闪的眼睛后面,扑闪过什么样的念头?她青春的心灵是否有被曝光的羞耻?她是否有这样的意识:这个老师,哼!
耿洁的眼睛,从此刻开始,一直盯着我的后脑勺,盯着我的潜意识!
我是德育老师,在课堂上一直教学生如何做人,如何和人相处、沟通。我时常告诉他们,说话要注意场合、语气,做事要注意方式、方法。可是今天,在这样的场合,我急切地想要洗清自己,仿佛情真意切、淋漓尽兴、口吐莲花。这样的简单和真实,却可能伤害一颗青春脆弱的心灵!
耿洁的眼睛,让我深深处在自责当中,就像当年教育自己的孩子时,往往因过失的言行而懊悔不已。
回到总校安排妥当已经一个多月了,可是耿洁的眼睛一直扑闪在我的眼前、我的心底。让我忐忑不安。我时时感到一种隐隐的痛:一个学生自尊心受伤的痛,一个青春易感心灵被戳的痛!
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她聊聊,抚慰她,抚慰我自己。可我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。也许,我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过失,没有勇气向一位学生开口道歉!
可是,耿洁的眼睛一直盯着我,让我的内心难以安宁!
终于有一天,我在电教室看到了她。她坐在前面第二排学习。当时我在后排听课。我决定直面她,安抚自己的心灵!
下课后,我径直走到她跟前,坐在她旁边。我想拉着她的手,可终究没有。
我向她娓娓絮叨:那天……老师我有点急切,不该……
END
作者简介:闫瑾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诗文见于《中国作家网》《散文诗》《延河》《散文诗世界》《陕西诗歌》《文化艺术报》《作家报》《陕西日报》《文化艺术报》《西安晚报》等期刊。著散文集《我们在一起》。